她雙手撐在桌面慵懶地道，話音剛落，另一邊吧臺，一個年輕調酒師手中的玻璃杯啪一聲落下了。

安娜轉過頭，看見那個年輕人俯身撿著碎玻璃渣，也顧不上紮手，神色有些刻意的慌張，但眉宇間，似乎有幾分沈郁。

似是察覺到安娜的視線，調酒師眉眼微動，往這邊看來。

安娜和所有人一樣，像是被響聲吸引，很快收回目光，眼底卻掠過一層深意。她和索菲婭又裝作沒事的聊了幾句，看了看時間，道：“行了，不說了。”

“這麽著急嗎？”索菲婭也瞄了眼時間，嬉笑道：“不過也是，春宵一刻值千金呢，你也快去吧，別讓你家竹馬等久了。”

“祝你玩得開心。”

安娜一臉期待地笑笑，將手中的紅粉佳人喝完最後一口，空酒杯嗒一聲放在桌上，起身，徑直往大門邊走去。

路過剛才的調酒師時，她只用餘光極淡瞥了一眼，地上的玻璃碎渣已經被收拾幹凈了，有一片似乎紮進了男人的指間，指腹上淌了點血，紅得刺眼。

她沒理會，很快走到大門外。

“這麽早嗎陛下？”夏琳有點驚訝，將手中的羊絨披肩披到她身上。

春夜還有幾分料峭，安娜裹了裹披肩，望著已經關上的東廳的大門，有些發怔。

“陛下，不再跳會兒了嗎？”

作為貼身侍女，夏琳也覺得今天的陛下似乎有一點反常。

“不用了。”安娜這才回神，“走吧。”

“去、去哪兒？”

夏琳有些為難地道，兩位少爺，如果今夜小女王哪一位都不去，說是為了公平，倒也說得過去，“要不我們直接回主臥？”

“回什麽主臥？”安娜早就想好了，順著走到樓梯間往上，“我們去阿遠那裏。”

“陛下…”

夏琳有些震驚，“可是今天是您的新婚夜，您真的想清楚了，就是…”

安娜笑了笑，沒再回話，只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一切。

大公和親王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，安娜住在國王主臥，旁邊就是同樣奢華的“夫人房”，兩個主臥間還有單獨走廊相連。除此之外，親王還有專門的書房、辦公室，以及整個東翼都作為親王辦公樓。

陸灃遠和宋澈的待遇就沒有那麽好了，兩人住在三樓一東一西兩間臥室套房，也是以前貴妃們的套房，除此之外就沒有旁的了。

安娜上了三樓後，往東邊走去。

“可是這樣宋澈少爺會不會…”

夏琳又想到一個問題，小聲問。

“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。”安娜想了想，還是一碗水端平，道：“以後我多陪陪他就是。”

“也…好。”

夏琳還是覺得小主子說不出的奇怪，但是想了想，星際女性，大都是非常開放和自由的，享受□□，只要小主子是真的開心樂意，也沒什麽不好。

安娜沖夏琳點了點頭後，敲了敲陸灃遠所在套房的房門。

內裏的人似乎非常驚訝，安娜聽見一陣倉促的腳步聲，半晌，門才嘎吱一聲打開了。

“參見陛下。”陸灃遠顯然沒想到她會來，身上還穿著舞會上的禮服，白色襯衣上繡有含蓄繁覆的金色花紋，矜貴而英朗，看見她，俊臉上寫滿了驚訝。

“你怎麽過來了？”

安娜餘光往四處瞟了一下，她離開時已經是深夜了，三樓屬於女王內宅，走廊上空空蕩蕩，非常安靜。

除了他們，並沒有其他人。

“你說呢。”安娜望向他，輕輕眨了下眼睛。

“好吧。”陸灃遠雖然不知道她賣的是什麽關子，但還是很配合，“快進來吧，外面冷。”

“夏琳。”

安娜扭頭道，“你回去睡吧，好好洗個澡休息註意，今夜你不用管了。”

“是，陛下。”

夏琳雖然還是擔憂，但乖順地退下了。

安娜望了陸灃遠一眼，走進去，轉身關門。

她一只手放在門把上，多等了一秒，外面仍是一片寂靜，只有走廊盡頭的風吹過露臺，發出寂寥空曠的聲音。

安娜那一瞬間，忽然又有些不是那麽確定了。

她垂下眼睫，將門關好，扭上鎖。

“怎麽了到底？”

陸灃遠端來一杯加了方糖的熱紅茶，“怎麽會想過來？”

房間裏很溫暖，安娜在原地站了幾秒，將披肩的細帶慢慢扯開，緩過神，“我懷疑他回來了。”

“誰？”

陸灃遠說完，頓了一下，藍眸中閃過一絲驚喜，“元帥大人？”

“不要再這麽叫他。”安娜坐在沙發上，冷冷道：“他現在已經不再是元帥了。”

“那他真的不是嗎？”陸灃遠將茶杯放到了她的面前，好脾氣道：“您不是也不願意分掉他的權麽。”

“我那是不想分給那些人，不知感恩又貪婪。”安娜拿起熱茶抿了一口，又將茶杯放在桌上，瞪了陸灃遠一眼，“餵，你這話什麽意思！”

兩人從小一起長大，陸灃遠一點也不怕她，揉了揉金色頭發，笑道：“沒什麽意思，隨便說說。”

陸灃遠說完，慢慢也回過味來，“哦，難怪您今天那麽異常，婚禮上也那麽熱情，我還以為——”

陸灃遠說到這裏，雖然早猜到可能是有原因，但還是難掩失望，聲音也染上沙啞。

“對不起阿遠。”安娜之所以這麽坦誠，也是因為怕陸灃遠誤會，給他任何一點不該有的期望。

她不是那種為了氣一個男人，可以去傷害或者利用另外一個男人的人。

“我明白的，我知道。”陸灃遠深藍色的眼眸純凈澄澈，只是聲音有點低，“我們不會有故事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安娜捏緊了杯壁，微微垂下頭，房間裏有些許的安靜。

“所以…他真的回來了嗎？”陸灃遠打破了這個沈默，率先問。

“我也不確定，最開始我以為是的，但是剛才……”安娜毫無保留地將今天遇見的一系列事情說了出來，包括她最後走進他房間時，走廊卻沒有任何異常。

陸灃遠靜靜聽完，拿起茶杯啜飲一口，放在桌上，“您想驗證一下嗎？”

“什麽意思？”

安娜話音剛落，陸灃遠倏然俯下身，兩指扣住了她尖尖的下頜。

那張英朗貴氣的面孔驟然放大——

鼻息間傳來年輕男孩特有的氣息。

和她最熟悉的那種成熟男人的味道不同，更加清新，帶著草木和海洋般活力朝氣的味道。

很好聞。

但是安娜不得不承認，除去好聞外，她並沒有其他感覺。

“阿遠，我們不——”她剛吐出幾個字，陸灃遠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柔美的唇，用極輕的，僅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：“只要這樣才能激他出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安娜明白他的意思，只是有些猶豫。她不想傷害他。

“我沒關系。”陸灃遠苦笑，“就當演戲，也當我做一場夢了。”

安娜默了兩秒，對上陸灃遠漂亮溫柔的眼睛，心裏一橫，她伸出一只手，勾住了男人的脖頸。

她能感覺到陸灃遠身體微顫，還有驟然繃緊的手臂。

陸灃遠順勢將她摟住，很輕地攬在了懷裏，低聲道：“其實我也想知道，他回沒回來，又會不會被激出來。”

安娜點了點頭，知道他這樣說，是為了減輕自己內心深處的負罪感，她嗯了一聲，不再說話。

可兩人這麽紳士地抱了許久，房間裏，走廊外，仍然沒有任何回應。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確定他回來了嗎？”陸灃遠問。

安娜輕推開了他，忽然有些沒來由地心煩，撥了撥發梢，“我現在也不確定了。”

“安娜。”

陸灃遠也收回了自己的紳士手，“其實你從來沒有忘記過他，是嗎？”

“是，我沒有忘。”

安娜仰起了白皙修長的脖頸，“只是，感情也確實不同了。”

不再單純純粹的愛，但也不是多麽強烈的恨，而是都摻和了一點，但是最多的還是，不服氣。

憑什麽他利用自己不告而別，憑什麽他可以一次次騙自己然後一走了之？

——不服氣，憋屈，或者是什麽其他她也不說清楚的感情。

“那我們再試一遍吧，這次肯定行。”

陸灃遠從沙發上起來，篤定地朝她伸出一只手，“來。”

安娜有些疑惑，但還是跟著他站了起來。

陸灃遠低下頭，將她拉到套房內臥室門口，極輕地說著什麽。

約摸十分鐘後。

安娜先走進了浴室。

水聲開始後沒多久，陸灃遠也跟了進去。

緊接著，浴室裏傳來年輕男女的聲音。

起先是和睦的，年輕男人用清朗好聽的聲音告白，深情地訴說著從小到大的愛慕，然後是女人的拒絕，再是男人一再表白，直到漸漸癲狂崩潰，有些偏執地訴說著愛意。

女人一次次拒絕。

最後，兩人似有所爭執，浴室裏各種雜亂聲音傳來，越演越烈。

緊接著，所有聲音又歸於平靜。

而在平靜之後，突然又傳來女人倔強被迫的聲音，“放開我…”

“你要做什麽，你瘋了？”

……

一墻之隔。

安娜趴在浴室門板上，連說了幾句臺詞後，莫名覺得這畫面有點喜感又有點好笑，嘴角都忍不住上揚。

“他會信的。”陸灃遠用口型強調，“信念感。”

“你要有信念感。”

“安娜，我是真的很愛你，我會對你好的。”

陸灃遠清了清喉嚨，帶了點粗啞低沈的喘息，道。

“再說我們這樣，難道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？”

“好多軍校同學都以為我們早已經…”

“不，你這樣讓我覺得很惡心…”安娜忍住眼角抽搐，道。

“這並不是惡心的事。”

兩人又對了幾句臺詞，包括安娜很輕地叫了一聲，可外面依舊沒有動靜。

安娜：“…………”

“要不我們再熱烈一點？”陸灃遠也無語，有些為難地搓了搓頭發。

安娜頭痛無比地按按太陽穴，想著這個方法或許也不可行，“算了——”

她話未說完，隔著浴室門外，突然清晰無比地傳來一聲巨響。

尖銳的，刺耳的。

像是一整片玻璃完整碎掉的聲音，劇烈的嘩啦一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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